学华语记

小时候，在我那个年代，未入学的孩童都习惯讲方言。很少有孩子可以操得一口流利的华语，即使是已上学的孩童，除了在班上上课要面对严格的老师才勉强配合之外，其余的时间里他们都不会忘记母亲亲授的‘母语’。大时代的染缸里，乡村里的孩子所接触到的人都在操当地流行的方言，在耳濡目染之下，即使孩子本身是来自不同籍贯的家庭，很自然的他们也学会了当地流行的方言。在那个年代里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。

我那个年代，乡村的生活都很贫穷。家里一个男人要挑起养家活口的重担，那会有多余的金钱购买奢侈的电视机或收音机一类的资讯器材，更甭提会重视十来个小孩的学业进展，往往在捉襟见肘的拮据经济状况之下，父母亲只好让孩子们自己去碰撞，自生自灭的来应付课业，活现就是天生天养的乡芭孩子。

少了资讯，乡村社会简直就跟外界脱了节。文化水平低是一个问题，从孩子们口里讲出来的污秽粗俗骂人的方言，更是不堪入耳。凡有不顺心的事情，孩子们在情急之下就会很自然的“臭XX”，“刁你XX的X”脱口而出。对我们这一班乡村孩童，不分男女，都已经司空见惯，讲在口里，面不改色，语音十足平稳，绝对没有什么不自然或拗口之嫌。尤其是在孩子们闹翻了脸，站在街头对着街尾的死对头叫骂，那般的声势决不孙色于泼妇骂街，什么生殖器官全盘搬出来，犹如当街向公众传授生物学，精彩绝伦，听了让人咋舌，叹为观止。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孩子，往往就练就了好口才，辩驳也很自然的变成了他们的专长。

乡村孩子童真俱足，他们自小就跟大自然近距离接触，同伴间互相交谈的又是用最亲切的'母语'(非话语也！)，乐趣无穷。孩子们所谈的都是跟自己所见所闻和所玩的有关，天南地北谈个不完，笑声此起彼落。记得有一次有一位同学向老师报告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趣事，由于平时少用华语来沟通，所知的名词又少之又少，最后搞得老师啼笑皆非。他本想转述菜园里的大鹅追他一事和大家分享，一时想不起华语大鹅怎么称，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口就说，“有OIN-OIN追我，最后我跌进湖里。。。”听到这里，全班同学已是哄堂大笑，老师的眼角更难控制的流出了欢喜的眼泪，捧腹大笑。

在未入学之前，我记不起我可有用华语跟母亲交谈过，但是那一次的经验我仍历历在目记得清楚。那时我感觉到肚子很不舒服，痛哭着跑回家向母亲诉苦，“妈，我的‘儿子’很痛呀！”当时妈妈即刻纠正了我的错误。

乡村人为了响应当年鼓吹的‘讲华语运动’，老少都来参与，但是无论怎样的努力，就是讲不出标准的语音，语法更是自格一局，无法考究，就连华文专家听了，也犹如丈二金刚摸不清头脑。小时候我很喜欢听大人在咖啡店里‘车大炮’。那时候没有电子游戏机，电视机也很不普遍，除了到处乱跑，我也觉得听大人谈天也是另外一种娱乐。在那里我除了可以听到很多生动的生活故事之外，从中汲取生活经验，有时候还会有飞来的横福，同享大人桌上配酒的佳肴。

记得那个时候大人们也很努力的学习华语。在闲谈中尽量参插华语进去，活学活用，有者更是将华语成语硬硬的塞进去，想是要在同伴前炫耀一番吧！

就有一次在谈话中，不知怎的谈到了在山中遇到野猪的事来。说话的‘安哥’比手画脚的描述当时所见到的事情，咖啡店里顿时安静了许多，就连邻桌不相关的人也倾着头洗耳恭听。那‘安哥’侃侃而谈，忽然来到紧张关头，他用了成语来结尾，那是我有生以来印象最深刻的一次，他说，“最后被追得那头牛就和野猪‘一见钟情’的打了起来，结果‘鹿死谁手’不得而知，因为真的是‘天翻地覆’的看不清楚。。。”

好一个活学活用的例子！什么‘一见钟情’的打起来啦，野猪和野牛谈情我还是毕生第一次听到，或许是牛头不对猪嘴，谈话不投机，才会闹个天翻地覆，结果还是大打出手。可惜的是胜负如何却不得而知，谁死谁生却永远是个不解之谜。。。在场的人们也不追问，他们也没有觉得谈话中有什么不妥，可能心里头还称赞这位仁兄真的好厉害哟！平时看他静静的不出声，一副呆滞的模样，原来是真人不露相，暗地里偷偷的学了这么多的成语。真的是‘不鸣则已，一鸣惊鬼神也！’。

住在乡村一带的居民大多数是割胶工人。我母亲也是其中一分子，所以天气的变化她最关心。有时候妈在厨房里做菜，邻居的安娣就会跑过来站在窗口边和妈妈谈天，“阿嫂，今天你有kot(割)胶吗？昨晚上‘落’水，我的胶树‘湿塞’。yinwang（冤枉）噢！”。这个阿嫂讲华语就好像在讲客家话一样，往往在茶余闲谈之中，她的名句精华就成为我们兄弟几人现成的调济品。即使是事隔多年的今天，每逢遇到下雨天，我的耳边就会响起那阿嫂的问话，“阿嫂，今天你有kot(割)胶吗？。。。”内心里依然会泌出欢欣的微笑。

现在听到未入学的孩童可以操得一口流利的标准华语，我真的感到安慰。看到小学生的背影，我的思绪再次飞回到当年入学的情景。。。一踏入教室，年轻貌美的班主任就交待同学们在上课时要用华语交谈。我们一大班像是鸭子听雷，似懂非懂，一直保持沉默，没有跟老师合作。最后老师耐不住，挑了一名学生来对话，“姚文权，你来试试，用华语跟老师讲几句。”文权同学站起了，搔搔头额，咧开嘴巴对着老师傻笑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最后他还是鼓起了勇气，冒出了以下的对话，“老师。。。，我不会kong（讲）哦！”。。。

我已记不起当时班主任的反应。但是这一句“老师。。，我不会kong哦！”一时传遍整个市镇，成为当时的佳话。至今它依然还会回荡在我的耳边，时时伴我进入美丽又甜蜜的梦乡。